國慶系列：《遍地芳菲》訣別

國慶系列：《遍地芳菲》訣別



香港話劇團的《遍地芳菲》，終於二十年之後，再度重演。故事則重其中一位烈士“林覺民”並由潘燦良飾演。而林覺民在歷史上固然有他短短的一頁，在文學上也留下了一篇：深情的《與妻訣別書》。


背景：林覺民在廣州之役（1911年3月29日），又稱黃花崗之役，由黃興領導革命志士一百七十餘人，進攻兩廣總督府前三天，寫給其妻的訣別信。林覺民(1887-1911)，福建省福州市人。字意洞，號抖飛，又號天外生。林覺民於 1902年考入福州全閩大學堂文科；畢業後，考入日本慶應義塾大學文科攻讀哲學；後參加同盟會；1911年，參加同盟會廣州起義，受傷被捕，從容就義，祇有24歲。遺體後被安葬在廣州黃花崗，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。


《與妻訣別書》林覺民

意映卿卿如晤：

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！吾作此書，淚珠和筆墨齊下，不能竟書，而欲擱筆！又恐汝不察吾衷，謂吾忍舍汝而死，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，故遂忍悲為汝言之。

吾至愛汝，即此愛汝一念，使吾勇於就死也。吾自遇汝以來，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；然遍地腥羶，滿街狼犬，稱心快意，幾家能夠？語云：「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，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」吾充吾愛汝之心，助天下人愛其所愛，所以敢先汝而死，不顧汝也。汝體吾此心，於啼泣之餘，亦以天下人為念，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，為天下人謀永福也。汝其勿悲！

汝憶否？四、五年前某夕，吾嘗語曰：「與其使我先死也，無寧汝先吾而死。」汝初聞言而怒；後經吾婉解，雖不謂吾言為是，而亦無辭相答。吾之意，蓋謂以汝之弱，必不能禁失吾之悲。吾先死，留苦與汝，吾心不忍，故寧請汝先死，吾擔悲也。嗟夫！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！

吾真真不能忘汝也。回憶後街之屋，入門穿廊，過前後廳，又三、四折，有小廳，廳旁一室，為吾與汝雙棲之所。初婚三、四月，適冬之望日前後，窗外疏梅篩月影，依稀掩映。吾與汝並肩攜手，低低切切，何事不語？何情不訴？及今思之，空餘淚痕。

又回憶六、七年前，吾之逃家復歸也，汝泣告我：「望今後有遠行，必以具告，我願隨君行。」吾亦既許汝矣。前十餘日回家，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；及與汝對，又不能啟口。且以汝之有身也，更恐不勝悲，故惟日日呼酒買醉。嗟夫！當時余心之悲，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。

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。第以今日時勢觀之，天災可以死，盜賊可以死，瓜分之日可以死，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，吾輩處今日之中國，無時無地不可以死，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，或使汝眼睜睜看我死，吾能之乎？抑汝能之乎？即可不死，而離散不相見，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；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重圓？則較死尤苦也。

將奈之何！今日吾與汝幸雙健，天下之人，不當死而死，與不願離而離者，不可數計；鍾情如我輩者，能忍之乎？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，不顧汝也。

吾今日死無餘憾，國事成不成，自有同志者在。依新已五歲，轉眼成人，汝其善撫之，使之肖我。汝腹中之物，吾疑其女也；女必像汝，吾心甚慰；或又是男，則亦教其以父志為志，則我死後，尚有兩意洞在也。甚幸！甚幸！

吾家日後當甚貧；貧無所苦，清靜過日而已。吾今與汝無言矣。吾居九泉之下，遙聞汝哭聲，當哭相和也。吾平日不信有鬼，今則又望其真有；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道，吾亦望其言是實；則吾之死，吾靈尚依依汝旁也，汝不必以無侶悲！

吾愛汝至。汝幸而偶我，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！吾幸而得汝，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！卒不忍獨善其身。嗟乎！紙短情長，所未盡者尚有幾萬千，汝可以模擬得之。吾今不能見汝矣。汝不能舍我，其時時於夢中得我乎！一慟！　

辛亥三月二十六夜四鼓 意洞 手書



《與妻訣別書》一文，文中林覺民除了提及與妻子的恩愛，又曰：「與其使我先死也，無寧汝先吾而死。」之戲言！林覺民就義之時，祇有二十四歲，但已經有子五歲，而妻子還已經懷孕，文中囑咐妻子，教養兒子「使之肖我。」又說明妻子腹中塊肉，「或又是男，則亦教其以父志為志，則我死後，尚有兩意洞在也。」


早年已讀過《與妻訣別書》，當人生多些經歷，再讀之時，體驗就會多一點，但不竟沒有娶妻生子，沒有這方面的體會。既然心繫家國，有志從事革命，還應否娶妻生子呢？會否禍及妻兒呢？而且做成顧慮呢？不過依林覺民文中說言，頗有”薪火相傳“之意，是另外一個想法，已經有子嗣，有了下一代，反而沒有憂慮。


年輕人多有正義感，對不公平的，對不公義的，對不公正的，都會提出反對，反對不成，就去攪革命，為建立理想國度，拋頭顱、灑熱血、慷概就義！但人不竟有私心，到了得到權力、權位、權勢，存在利益關係，當年一起攪革命的同志兄弟姊妹，就成為競爭者，幾多帝王將相，還未正式登極，就先排除身邊的競爭者，消滅一切有力份子，可以共渡患難，但能共享權力的又有幾多人？


辛亥革命之後，洪憲帝制，第一次北伐，軍閥割據，第二次北伐，第一次國共合作，清黨長征，日本侵華，國共第二次合作，抗日勝利，國共內戰，蔣介石遷臺，新中國成立。每一個時期，都有本是兄弟同志，卻反目成仇，因路線闘爭，並借反革命，打倒競爭者，誅殺異己。


林覺民在黃花崗之役，壯烈犧牲早死，但另一位於辛亥革命前一年，因謀刺清攝政王載灃失敗被捕的汪兆銘，後來與蔣介石相爭，之後倒向日方，成為大漢奸。蔣介石、毛澤東兩位，一生都整人無數，幾多一同起義，攪革命的兄弟同志，受到整肅呢？


今次在葵涌的葵青劇院演出，山長水遠，我並沒有購票捧場，就讓各位參考，名影評人“石琪”的評論吧。

石琪影評～《遍地芳菲》 黃花崗烈士
【明報專訊】 「香港話劇團」正在葵青劇院演出《遍地芳菲》，描述一九一一年（辛亥）四月廣州起義，那次起義雖然慘烈地失敗了，但葬於黃花崗（原名紅花崗）的七十二烈士（查出姓名的犧牲者實為八十六人）英名永存，而且是約半年後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滿清、結束帝制、建立民國的序曲。

再過兩年便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，今年是中共建國六十周年，為什麼本港劇壇不提共產黨，而重提國民黨前身同盟會領導的黃花崗烈士？不久前「致群劇社」亦演出了新編的《無名碑》，描述同盟會前身興中會領袖楊衢雲在香港被刺殺的事迹。

大概因為香港是反清革命的重要基地，孫中山也與香港關係密切，中共革命則較少香港功臣，甚至有政治敏感性吧？

《遍地芳菲》原是杜國威編劇的舊作，一九八八年「香港話劇團」首演，鍾景輝導演，葉進演林覺民。今次由陳敢權導演，潘燦良演林覺民，眾多演員中包括廿一年前參演過的潘璧雲、周志輝、高翰文、尚明輝等，其他就換了班。

我沒有看過舊版本，不知道現在有無重大修改。找到上次的場刊，角色名單看來差不多，似乎基本上照舊。

杜國威在舊場刊，寫下他在病中編撰此劇的經過，說明「我要寫的是辛亥革命那年代的人情，而不是史實」，認為那是中國人的苦難年代，既無助又徬徨，既夢想又妄想，無論失望或希望都教人無奈！

劇情就以有笑有淚、可歌可泣的人情為主，涉及親情、愛情和革命熱情，有男刺客，女俠士，綁架，運槍以及壯烈陣亡。

嚴格來說，此劇豐富而納雜，史實與劇力還未足夠。革命烈士中側重林覺民，為何不讓實際領導起義的黃興出場呢？亦沒有正式提及林覺民的「與妻訣別書」。至於行刺、起義與犧牲，主要以暗場交代，滿清大人被綁架後怎樣逃出也不大清楚。

此劇誠意可嘉，很憂國和愛國，但受舞台所限，這題材其實應該拍成大電影或電視劇，可以呈現更多具體細節。


伸延閱覽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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